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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太太
我也如許想
來日我想起得早些
假如你醒得早,那就叫醒我
我籌備再遠(yuǎn)走五十里,看看可有些獐子兔子
……然而,怕也難
當(dāng)我射封豕長蛇的功夫,野獸是那么多
你還該牢記罷,丈母的陵前就常有黑熊流過,叫我去射了好幾回……
”
勞動累了,光滑細(xì)膩的鋤把、锨柄都可以平靜一下呼吸,載起一段小憩
而耙不能,耙齒上面瞪的眼最大,在它上面的人只能站著
我就是在耙的注視下,站著走出了土地,站著走進(jìn)了小城
站著做人,無論到哪里,這是耙和我說的唯一一句話,我現(xiàn)在叫它祖訓(xùn)
蓋蓋”
生產(chǎn)隊的地主分子就我“高頭婆婆”和大爸兩個,批斗小會總是翻過來炸牛皮翻過去牛皮炸,單調(diào)沒勁,富農(nóng)女子張少芳便候補上臺
張少芳為了降成分從城郊嫁過來,沒想到成分還是上去了
“把富農(nóng)分子張少芳揪出來!”張連國以餓狗搶屎的姿勢按攏時,張少芳全身已在篩糠
“少芳嬸嬸,你莫怕,我不會把你弄疼的
”張少芳真是怕疼嗎?張少芳被揪上臺,粉白的肌膚變成了慘白
“少芳表嫂,你態(tài)度好點,好少受點罪,往后這樣的時候還多
”貧協(xié)組長胡清林把嘴觸在張少芳的耳根上說
張少芳是個女人,在大是大非面前沒有準(zhǔn)備,也悟不出個名堂,只曉得哭
蒙了淚的張少芳像沾了水的泥菩薩,里里外外都癱軟了
其實,批斗小會更像一幕社戲,并沒有像廣播里說的那樣“既要觸及肉體又要觸及靈魂”,在我們孩子眼里,群眾的聲討好比是配合劇情的響應(yīng),并不代表群眾的思想感情
然而,張少芳卻不以為然,她的感受要深邃和絕對得多,每次“陪斗”之后,她都要尋死賣活
張少芳的家人乃至全生產(chǎn)隊的人都不拿她的被揪斗當(dāng)回事,她自己卻已經(jīng)到了要死要活的地步
雨季,秧田埂上的泥濘有政治的粘滑與邋遢,巨型蚯蚓在腐爛的麥草里橫行,稻苞蟲已成氣候,張少芳提著破鞋一路小跑,露出的小腿慘白見熒光
“我還有啥子臉見人?我還有啥子臉見人?”秧田過后是花生地,張少芳坐在花生地邊的磨盤上呼喊
細(xì)雨
濕風(fēng)
烏云
洪流
張少芳腳上自帶的泥濘
組畫的底色是綠,蔥綠,綠到了墨
也有小塊的翠綠,在花生地的邊緣,或者在籬笆背后的菜地
白有三種:張少芳臉龐的慘白、小腿的潔白和遠(yuǎn)處河霧的乳白
乳白是背景,慘白是主體,潔白是眼兒
“少芳嬸嬸,你要想開些,這年頭,也只有想開些喲
”頭幾次尋死,自然有人勸阻
張少芳不聽勸阻,奔河而去
洪水還不夠兇猛,但已是泥漿,張少芳站在水邊,兩眼茫然,把一個凄慘的背影留給了全隊社員的眼睛
勸說無效,呼喊無效,拉扯無效
“去死去死去死,大河又沒有閌蓋蓋!”王生平第一個放出這句話
“去死去死去死,大河又沒有閌蓋蓋!”張少芳的兩個兒子跟著放出這句話
張少芳開始涉水,一步步涉水,向著急流,她的背影是我們熟悉的視死如歸的背影
張少芳停下了,坐在了水里,水漫上了她的腰,且只漫上了她的腰,她嚎啕大哭:“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去死去死去死呀,大河又沒有閌蓋蓋!”王生平在岸上吼
他過過鴨綠江,押送過陣亡士兵的尸體,也沒有能把自己婆娘的成分降到下中農(nóng)的水平
我們的愛太狹隘,我們的愛太自私,我們的愛太經(jīng)不起考驗
我是一個戀舊的人,但凡歷經(jīng)我生命的每一個人,我都會收斂在內(nèi)心深處
故鄉(xiāng),對于我而言,更像是一個難以忘卻的故人,它沒有閃亮的霓虹燈,亦沒有一寸可以盛放我寂寞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