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司基本資料信息
|
不知十連還有多遠
快要見到母親了
不知母親的病好了沒有!焦躁中等了一個多小時,終于車滿
車子如賊一樣逃竄
車上聽到了親切的鄉音
是五六個常年從家鄉引領打工者的活躍年輕女子,對此地情況非常熟,人也很熱情
用家鄉話問了關心的話題,只聽一個說,一個老漢從拉棉花的拖拉機上不小心掉下來頭撞在路上當場死去
另一個說,一個老婆子還沒到連部就被過路的卡車碰了個不死不活
我心里一緊,莫非是母親!我恨不能插上雙翅飛到母親身旁
/> 1.北方的小販用一把鈍刀在街道上切割著南方的甘蔗
鮮美的甘蔗
南方的陽光和北方的陽光混合在一起的甘蔗
短短的,紅紅的,仿佛秋后田野中橫著的一截老玉米桿子,早已散去了濕潤
但甜的味道和聲音還在小販和孩子的笑容里滾動著,在一張臟嘴到另一張臟嘴的距離里遞傳著
誘惑的甜氣,在秋陽里緩緩地蔓延著,滲透著,一絲一絲的
整條街道都被澀甜澀甜的氣味擁裹
行人微張著鼻翼,吸毒一樣陶醉
甜的欲死,甜的欲仙
激動,亢奮,或者躍躍欲試
甜,就象一枚浸毒的鉆石,發著幽幽藍光,和大街上每一顆疲憊的心相會
有一嗓子搖滾,重金屬搖滾,從樓縫里擠出來的搖滾,順著馬路刀子一樣撞來
乏困的心真切地感到被搧暈了,然后中毒似的沉落下去
糖的聲音消失了
2.在塞滿了甘蔗的大街上,讓流蕩的心默默溶進故鄉盈實的田野
“許多年前的一串鑰匙在陽光中晃動 我拾起了它,但不知它后面的手 隱匿在何處……” 開啟精神家園的鑰匙丟失了,家園的門如何走進呢? 但是,踏出城市,就注定是一片盛大的慶典之地,一個即將來臨的盛典之日
豐收的喧鬧和豐收的輕浮是那么美好,質樸,和諧
被割的甘蔗橫陳于大地,起伏著,喘息著
它們和山巒一起,彼此分享著遠處放浪的歌謠,而任流淌的汁液,一如夜的濕潤,撫平每一個狂熱的欲望
這是一個必須的儀式
甘蔗之下的土地,要多輕有多輕,要多重有多重,生活的天平并沒有因此而傾斜
“用一粒谷子稱量生活吧
”詩人圣瓊?佩斯對《遠征》的農民說
的確,從詞的意義而言,生活就有如一粒谷子那么重
和一粒谷子一樣,一根甘蔗也是對生活的饋贈和感恩
那么,一絲澀甜呢?它會從風中飄逝嗎? 3.秋風里的土地可以用《詩經》來度量,那時它的第三種示解:屬于帝王之篇而又雍容華貴的“頌”
“有稷有黍,有稻有桔”
“秋而載嘗,夏而偪衡”
那是一種豐實而虔誠的禮儀
是土地的贊美詩,有著皇族的高貴與威嚴
秋天,就這樣就成了一種象征:一種非物質性的象征,寬容了城里的貴人,讓他們用征來的秋物作為奠品,祭天,祭地,祭祖宗,甚至祭一些沒由沒頭的心事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
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 這是城外勞者的歌謠,他們面對沃野,以沙啞的嗓喉吟唱著,吟唱著屬于自己的快樂:收獲的快樂
勤于農事,簡約休閑
春秋歲月里勞者的生活,一種至少還散發著淺淺詩意的生活
《詩經》里的老農是充實的,他們的秋天因此而顯得更為有趣
4.可是現在的街道到處都充斥著酸糖的聲音,好像一個加工源,遠離了土地,遠離了芳香
聽,能留下劃空而過的痕跡嗎? 那不是生長的聲音,也不是拔節的聲音,花朵綻放或凋零的聲音
這些聲音都會留下“雪崩似”的形狀和痕跡
“周圍的世界突然塌下, 一種奇異而奢侈的感覺,/如同被女人的手所觸摸
” 甘蔗的甜,澀甜,這就是糖的聲音
它將以童年的樣子被記住
物質變輕了,而詞卻獲得了重量,沉沉的,蕩在秋陽里
5.鳥在一片白光中留下了陰影,然后散開
那個虛構的聲音能夠成為街道上糖的葬禮的見證人嗎?盡管這座城市拒絕極致的完美,但卻能容忍葬禮上眾多的缺席者
拿上一把甘蔗葉片,好讓空空如也的心盛滿虛偽的悼詞和廉價的淚水
別人的談論宛如一件精心挑選的隨葬品,只會被帶入墳墓化作白骨
打開窗戶,讓陽光潛來,讓所有的垃圾都生發出一種成糖成甜的愿望,然后,以一種高貴的方式蒸發掉
沒有聲音,就讓虛構成為耳朵
我想說什么,卻發覺口中干澀的利害,長開嘴卻說不出一個字,而后我看到了婢女孤獨的目光,似乎被寰球獨立的微弱身影
/> 母親坐在廚房門前的一條矮凳子上低頭刷鋁罐
我突然問,媽,生我那天下雪嗎? 母親頭發早已灰白,散下來,遮了半張臉
沒下,她說,打霜,松針結得比母指還粗
我看著她捏著鋼絲球嚓嚓地刷罐
我還想知道一個問題,我生產得難不難
不止一次,她說幾兄妹我生得最難了
可我記得她也說過,接生娘是聽到我的哭聲之后才沖進房的,也就是她獨自一人就把我生下了
正要問,她抬起頭來
下了雪,棉花雪,她說
第二天我拖著血褲去洗,踩一腳雪就蓋過膝蓋
把血褲拖到池塘口,冬蓮嬸子說,妹子,雪上加霜啊,你哪下得冷水,老了怎么過? 照例母親要訴苦了,她的苦也就是父親的罪
母親說父親未幫她洗過一條血褲
我生在古歷十二月的一天,傍晚,依時辰算屬酉時末
這時辰是經過了反復確認的
我出生時家里還沒有鐘表,父親和母親只記得點了油燈
算命先生說我的命很平常,他們就很不甘心
待有了掛鐘,便連著幾年在我生日那天領著全家瞅著掛鐘看天色
母親說,那時候她躺在一條破席上,全家人正在吃飯
我想象不出坐在桌前吃飯的父親是什么樣子
當然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那時候父親四十多歲,當然不同于老年半癱后的他
半癱后的父親頭一直往下墜,想看太陽便要使出全身的氣力
也不同于我最初記憶中的他
我對父親最早的記憶是一個夏日的午后,他掛條短褲在田埂上不停地游走著查水
我站在大門口遠遠看
后來他回來了,雙手把我提起來,頂在肩上
他肩上的皮一層層翻卷,他的身子有一股太陽和泥土的氣味
我正從母親的身體里往外突的時候,在油燈下吃飯的父親,是否也散著太陽和泥土的氣味? 我生在我家的后房里
我家的老屋是兩層土磚瓦房,五八年關過豬,墻面破損得很厲害
樓梯間在堂屋后面,樓梯間過去是個小間,再往右就是后房
那是我家最好的房間
一到冬天,全家人都聚在那屋里烤火,因此那間屋也就特別暖
記憶中父親總會在窗戶上糊報紙,天花板下則掛著各類種子
母親說,生你生得最難
前一天肚子就痛,痛了一天一夜
半下午開到了四指,接生婆說能看到了,看得到頭發,你卻總下不來
母親叉開腿躺在床上的情形,我能想象出來
也能想象出我的頭發在母親的陰戶口時隱時現的情形
女兒出生時我在妻子身邊
女兒的頭發在妻子的陰戶口露了許久后,她才下來
那時候妻子已沒多少力氣了,但她仍咬緊牙關用力
妻子一使勁女兒的頭發便漸漸顯現,待她極無奈地吐一口長氣身子往下軟,女兒的頭發又往回縮
我應當也是如此了
我在母親的陰戶口艱難地往外突,母親則一次次使勁又一次次地身子松軟
母親第一次說到我的出生是我七歲那年
在醫院的一間隔離病房的窗口前
那是一排平房中的一間
那年我得了腸傷寒
我和母親坐在窗前,天正往下黑
我們看著不遠處的一棵楓樹,母親突然說,你最磨人了,從小就毛病多,三歲又得白喉,把我嚇掉半條命,生你也生得最難
后來楓樹上突然傳來幾聲老鴰叫,母親一驚,緊緊抓住我的手
我不知道我為什么要知道我出生時是否下著雪
或許是因為我喜歡雪
那種鋪天蓋地的棉花雪總能讓人激動
小時候經常能見到,我和弟弟站在大門口,大團的雪一層一層地往下泄,天與地便似乎完全相接了
草垛很快就一片白,門口那棵老也長不大的梨樹無須多久便一派銀裝
當然堆在院子一角的松柴也早覆在了白雪之下
母親說,我總不下來,老半天仍只露點頭發
后來父親在屋外喊接生娘吃飯,他們便去吃飯了
我和母親則在那間窗子糊了舊報紙天花板下懸著各類種子的屋子里繼續努力
母親的整個身子都汗濕了,她已沒多少力氣
應當說母親早就沒多少力氣
她一懷孕便全身乏力
按她的說法,她走到哪就趴哪,象條狗一樣趴在地上
我出生前她經常趴在我家門前的泥地上灑太陽,連條凳子也不想搬
她說她的力氣都被我們吃掉了
我不知道我最終怎么能出來,母親說后來她喊了一聲,我就出來了
因此她又說我是喊出來的
我哇地一聲哭叫之后接生娘沖進了屋里
我掉在母親的陰戶外面,席子上一團血污
接生娘驗證我的性別后喊道,恭喜啊,志華老師(我父親教過夜校,因此一生都被人稱為老師),帶把的啊
父親丟下碗三腳兩步也沖進屋里,把被子一掀將母親的臉蓋住
母親三天后才看到我
母親說怎么四肢冰涼?父親也很驚詫,他解開胸衣把我貼在胸口上,半夜過后父親說,不怕了,小手暖了
那時候雪應當停了,當然,夜色下的四野依然一片白
2005.08.06
“喂
”電話通了,是我擔心中的聲響,我卻嗚咽著,幾何次鼓起勇氣,警告本人要平靜,要不動聲色地報告他我的確定,但是,這一刻,惟有淚水無聲地流著,我訥訥不可言